开辟鸿蒙的时代先哲——读《胡适杂忆》有感

发布时间:2014-07-08 作者:卓然 来源:梁忠总承包部 【字号:

    编者按:现代企业的竞争,说到底是人才的竞争。如何有效提升企业人才队伍整体素质,持续增强人才竞争的比较优势,是摆在每个企业面前的要务。6766平台集团企业在顺利度过初创期后,企业组织就及时将学习型组织的构建切实推动起来。读书活动作为构建学习型组织的重要抓手,于2010年初就在企业范围内轰轰烈烈开展起来。企业员工通过阅读专业书籍及理论修养书籍并撰写读书心得,不仅业务能力不断提升,对企业运作规律认识更加深刻,思想境界也得到同步提升。这都对企业的发展起到良性推动作用。几年来,企业员工撰写了大量读书心得,其中涌现出了不少优秀作品,极具思想性和可读性。值此,特推出“‘阅’动路桥”读书心得系列专栏报道,陆续展示优秀作品,以飨读者。

  德刚先生,以其著名的“历史三峡论”闻名天下,本次拜读大作《胡适杂忆》(以下简称《杂忆》),自是满怀期待。中国自古文人相轻,学者亦然,甚至连生意同行也以冤家相称,恨不得人人皆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故由学者评说学者,当是兴味盎然之事。兴味之一,学者互评,较之他人,可信度更高,专业性更强。且举一生活凡例辅证:我们评价一位歌手,一群业余玩票者街头巷议,虽也言之凿凿,头头是道,终觉欠些力度火候,但若有另外几位音乐同行加入议论,品头论足一番,其言之所指,显然更具权威。公众也愿听闻如此评论,带来耳目一新之感。兴味之二,既然相轻,则可能失之偏颇,带有个人主观色彩。故此一番杂忆,究竟忆出何等味道,当为众所期待。事实证明,德刚先生与适之先生同在哥伦比亚大学(以下简称“哥大”)多年,近乎忘年之交,留在其记忆之中并被诉诸笔端的,乃一完美无瑕且有血有肉的学界泰斗,此实为万千读者之幸。
  时任北大校长蔡元培先生在适之先生《中国哲学史》序言中云“我们今日要编中国古代哲学史,有两层难处:第一是材料问题,第二是形式问题”。无独有偶,我们今日欲撰《杂忆》笔记,亦有此两层难处。材料问题在于,《杂忆》不仅涉及适之先生,还关乎德刚先生,此二人均为学界巨鳄,才识学问冠绝士林,今人若非对其人其学有一番透彻研究,难出力作。但若费心研习,又非朝夕之功,笔者如公众,非专业学者,材料占有及时间精力,都是问题。形式问题在于,如何巧妙构思,提纲挈领,择其要者简述一二,终成可观之文。中国哲学史之难题,于适之先生处迎刃而解;而《杂忆》笔记之难题,实超出笔者能力所限矣。
好在夏志清先生在《杂忆》序言中云“胡适自承哲学是他的‘职业’,历史是他的‘训练’,文学是他的‘娱乐’”,既如此,笔者暂以此三维度切入,外加先生学术地位之初探,草成此文。

一、适之先生学术地位之初探
  中国学术讲究师门派别及代际传承,先生求学于美国常春藤盟校之哥伦比亚大学,师从实用主义哲学大师杜威,后入北京大学,博得盛名,确为系出名门,少年英雄。《杂忆》中,德刚先生对先生有一盖棺定论之语“熟读近百年中国文化史,群贤互比,我还是觉得胡老师是当代第一人!”《杂忆》序文作者夏志清先生,亦携此论。
  中国俗语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何来“胡老师是当代第一人”之说?尤其上世纪20年代以后,虽政局动乱,民生凋敝,但文化学术领域,大师云集,群星璀璨,经典论战此起彼伏,先生也只是众星之中,影响力甚巨者之一。且学人排座次,因标准不一,难以界定。经济精英可论财富多寡,政治巨头可讲官阶高低,独文化大师之学问,各有领域千秋,即使同一领域也各有侧重,伯仲难分。但先生之才,不容否定,并于其初入北大时初见端倪。
  时北大学子中有旷世奇人名唤傅斯年者,山东名门望族之后,号称“黄河流域第一才子”,行路鼻孔朝天,言语盛气凌人,年少轻狂,十几岁即动辄叫板北大教授,为青年学子意见领袖。先生时年方二十六,风华正茂,众学子不服,于是请傅氏出山至先生课堂,探其底细,掂其斤两,观望如此年轻后生,够不够格做北大教授。傅氏来后,频频发炮,问得先生冷汗直流,但先生毕竟是家学渊源,也非等闲之辈,双方一问一答,你来我往,战至最后,傅大炮没有占到任何便宜,悻悻而归。该事件后,先生感叹北大学子“年轻但是却相当成熟,而对传统学术又颇有训练”,甚至有自谦之语“有几个学生的学问比我强”。傅氏则与众学子言“这个人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他走的这一条路是对的。你们不能闹。”自此先生在北大讲坛站稳脚跟。从该事件看,先生当时年纪虽轻,但依然能折服傅氏此等目空一切桀骜不驯之辈,其治学功力,无愧日后中国文化领军之才。
  若将先生三十五顶博士帽拿来作一说辞,其“中国第一人”称号似乎顺理成章。今人读《杂忆》,估计不少人听闻先生拥有三十五顶博士帽(《杂忆》中载三十二个,注释中言明,先生本人证实,荣誉博士学位三十四个,外加其自有的哥伦比亚大学哲学博士学位,共计三十五个),更多感受为数量之惊人。笔者对“三十五顶博士帽”作了些许考证,时间跨度从民国24年 (1935年)至1959年。按学科分:法学24个,文学9个,人文学1个,不明学科1个;按国家和地区分:美国31个,加拿大2个,英国1个,香港1个。且全部为超一流高等学府,涵盖美国哈佛耶鲁哥伦比亚普林斯顿芝加哥南加州,英国牛津及香港大学在内。以量而言,三十五顶博士帽,且均为洋帽,即使放在博士多如牛毛之今日,亦断非一般杰出人士所及。常人尽毕生之力能获其中一二,已属人中之龙凤。或有人认为,较之美国常春藤盟校真正博士学位获取过程的复杂艰苦,荣誉博士学位貌似无需费心伤神,但荣誉博士学位的获取,实则更难。非在某领域有非凡之影响力,非对社会人类事业有不可磨灭之贡献,断不可得。诸君可环顾四周人群,某人获某校博士学位,不足为奇,但获荣誉博士学位者,能有几人?以质为论,更无需多言,此三十五所领袖学府,常人能入其中任何一所,当足以荣耀终生。
  三十五顶博士帽在手,先生实力毋庸置疑,但若以此排定先生魁首,笔者仍不敢苟同。须知才识学问,并非单以学位数量多寡为论,且举一例为证:
  清华大学国学院创办人之一,与陈寅恪、汤用彤二先生并称“哈佛三杰”的雨僧(吴宓)先生,在其《空轩诗话》中即有“合中西新旧各种学问而统论之,吾必以寅恪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的论断。寅恪先生被誉为“活字典”、“三百年来仅此一人”,他终生没有获得过一张文凭,但却通晓英、法、德、希腊、拉丁、梵、蒙等22种文字,学贯中西,博古通今,堪称“国宝级大师”。若非当年战火连绵致其辗转各地流离失所,寅恪先生早已是牛津大学汉学教授。雨僧先生之所以对寅恪先生如此推崇,概因二人哈佛同学时互相交流,寅恪先生纵横五千年、出入人间世的言论,令其惊为天人,旋即为之折服。寅恪先生海外游学数载,足迹遍及欧美诸国,但却无一顶博士帽到手,一直为学界咄咄怪事。曾有好事者就此相问,寅恪先生直言,欲拿博士学位不难,但博士在精在专,其治学理念在通在全,故不可得兼。闻此一言,豁然开朗。寅恪先生所捍卫,正是巍巍中华学术魂。其对学人理想之苛刻求全,让一切功利性学术追求黯然失色。
  无声胜有声,无名胜有名。适之先生与寅恪先生,同为博学鸿儒,但却在不同方向上走向了极致。一人以学位众多名满天下,一人空无任何头衔,却实为教授的教授,导师的导师。适之先生治思想,寅恪先生治史学,二人即使在硕彦林立的民国时代,亦为两座巍峨耸立难以逾越的文化昆仑。
  德刚先生在《杂忆》中一再声称,在“倒胡”阵营中,未有可与之匹敌者,故“倒胡”多年未果,“胡”依然蜚声海内外,屹立不倒。但须知,此仅限于所谓“倒胡”阵营而已。若以中华文化阵营而论,不尽然也。否则,先生当年与谁人论战?大师如云的民国士林,何人敢妄自为尊?故先生学术地位及国际影响,毋庸置疑,但“当代第一人”之称,不可妄言。借用先生一句话:兹事体大也。

二、白话文之一代先驱
  须知世间众人,在不止一领域有杰出建树,不足为奇,但若在多行当中,功力造诣皆远在众人之上,则非易事。先生即是一例。先生虽笑言文学是其“娱乐”,但人所共知,其这一番“娱乐”功夫,登峰造极,远非众人可比。
  先生早年名满天下,即得益于开山力作《文学改良刍议》。此文一出,举国轰动,一举奠定其白话文先驱者地位。自此,先生为推动“文学革命”、普及白话文而奔走呼号,摇旗呐喊,奋斗终生。
   《文学改良刍议》一文,只为改良“刍议”,并非白话之始。现摘开篇如下:“今之谈文学改良者众矣,记者末学不文,何足以言此。然年来颇于此事再四研思,辅以友朋辩论,其结果所得,颇不无讨论之价值。因综括所怀见解,列为八事,分别言之,以与当世之留意文学改良者一研究之。”诸君但观此文,文言满地,白话安在?若先生身体力行,首句不应为“今之谈文学改良者众矣”,而应为“现如今探讨文学改良的人太多了”云云。无怪季刚先生(黄侃)以此调侃。据记载,一日黄侃道逢胡适,问胡“胡先生你口口声声说要推广白话文,我看你未必出于真心?”胡闻言不解,问道:“黄先生此话怎讲?”黄答:“如果胡先生你身体力行的话,大名就不应叫胡适,而应改为‘到哪里去’才对啊!”胡适听后,竟无言以对。先生之无言,不无道理。若笔者身处其境,当步步相逼“胡先生你看,你要是身体力行的话,为什么还要说‘此话怎讲’呢?这四个字还是文言!你应该说,‘黄先生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这才是白话!你的口头语言尚且还没有改良,又怎么去谈文学改良呢?”若此情此景果然发生,先生何止无言以对,当面红耳赤,拂袖而去矣!
  上述为玩笑之言,此后先生推行白话文之身体力行,率先垂范,当为楷模。如先生《中国哲学史》再版自序开篇之语“一部哲学的书,在这个时代,居然能于两个月内再版,这是我自己不曾梦想到的事。”这已是纯白话。遍览全书,统一为白话风格。故同撰《中国哲学史》,适之先生版较之芝生先生(冯友兰)版,行文表述方面,更通俗易懂。
  先生不仅致力于白话语言,更着力推动白话文学。白话散文、白话韵文、白话诗词,各种尝试,不一而足。尤其于白话诗(此处指古体诗,非现代诗)所做努力,更为难得。习文学者一概清楚,诗为文学之最高形式。擅诗文者,于文学方面,当无所不能。故白话用于创作散文韵文,当无大碍,但白话诗创作,实属不易。历数前贤,唯陶潜、白乐天、陆放翁等少数诗文大家,于白话诗有上乘佳作。今人欲作尝试,委实不易。先生首当其冲,固有《尝试集》出版。此一情节,先生在《四十自述》中有详尽描述。
  笔者暂选先生二首代表诗作玩赏——“偶有几茎白发,心情微近中年,做了过河卒子,只能拼命向前。”细心品味,该诗与白话小说巅峰缔造者曹雪芹先生之作,颇有几分神似——“满纸荒唐言,几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再看一首《希望》——“我从山中来,带得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开花好。一日望三回,望到花时过,急坏种花人,苞也无一个。眼见秋天到,移花供在家,明年春风回,祝汝满盆花。”诗作充满美好希冀,风格清新,朗朗上口,诵之如清凉秋风拂面,沁人心脾。
  君可见欤?先生于白话文学,尽心尝试,偶有佳作小成,令人欣慰。但依笔者之见,非一切文学,皆以白话为上。据《四十自述》载,先生有一极端观点“白话的文学为中国千年来仅有之文学。非白话的文学,如古文,如八股,如笔记小说,皆不足与于第一流文学之列。”先生力推白话文学无可厚非,但如此贬低文言文学,断无道理。若依先生之见,《诗经》、《离骚》此等中国文学之滥觞与奠基之作何存?《左传》、《史记》此等史学文学双料巨著安在?即使先生极力推崇之明清四大名著,尚可细究。《水浒》、《红楼》当为白话典范,但《西游》、《三国》文白夹杂,并非纯白话之作。《三国》开篇之语(除却诗文)“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西游》开篇之语(除却诗文)“盖闻天地之数,有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诸君细观,此语何称白话?若精确定义,《西游》、《三国》文风,可形容为“文言统其语境,白话领其文旨”。退万步言,即便称之为白话,亦为“古典白话”,非“今时白话”矣!
  故文字之功能,在承载语言,记录生活。文言文作书面语,贯穿吾国历史数千年,亘古未变,岂有一时兴废之理?先生游学海外数载而归,入主中华文化之传统阵地北京大学,撰《文学改良刍议》文,痛陈现时文学八大弊病,志在改革文言旧习,大兴白话之风,勇气可赞,精神可嘉。但须知白话与文言,各有其功用,不能相互替代,亦不可偏废。且二者皆为文学之工具,断非衡量文学等级之标准。
  比如德刚先生《杂忆》中所用之半文半白体,虽遭胡适之先生反对,却得夏志清先生力挺。其在《杂忆》之序《我的朋友唐德刚》一文中,对德刚先生如此文风大加赞许—“同胡适一样,唐德刚的中文文章比他的诗词写得更好。《胡适杂忆》出版后,我想他应被公认是当代中国别树一帜的散文家。他倒没有走胡适的老路,写一清如水的纯白话。德刚古文根底深厚,加上天性诙谐,写起文章来,口无遮拦,气势极盛,读起来真是妙趣横生。且举一个小例为证:
  可别小视‘跑龙套’!纽约市有京戏票房五家之多。平时公演,粉墨登场,锣鼓冬仓,琴韵悠扬,也真煞有介事。可是‘龙套’一出,则马脚全露……”
    读此一段美文,诸君不也跟夏志清先生一样,顿感妙趣横生?由此可见,白话乃大势所趋,文言为文化传承,二者合二为一,既能成如此妙趣横生之文,有何不可?于此问题上,适之先生冥顽不化,真真腐朽书生也。
学术纷争,暂且不论。笔者有言:先生之《尝试集》,实为白话文坛“一朵可爱的小花”。白话文学之未来,似有无限希望。估计大作出版时,先生定洋洋自得,沾沾自喜,因先生辛勤耕耘之白话文学,现已果实满枝、花开满园矣!
既如此,笔者不才,斗胆玩闹几句,形容《尝试集》出版时先生心情,并以此致敬一代白话先驱,诗坛奇葩——
   “几首小诗呈上,做得有模有样。榜样力量在此,期待后来居上!”

三、口述历史之价值
  德刚先生在《杂忆》中言,“胡适之先生是个有‘历史癖’的人,‘历史’也是他的‘训练’。可是‘口述历史’对他却是个新鲜的玩意儿!”实则何止对于先生,于普通公众而言,“口述历史”又何尝不是新鲜玩意儿?让此“新鲜玩意儿”不再新鲜,当为德刚先生身负之使命。
  德刚先生十几岁时即已圈点一遍《资治通鉴》,后于哥大研究院主修美国史、西洋史,获哥大史学博士学位,为史界奇才。凡人十几岁尚为懵懂少年,之于《资治通鉴》,至多闻名知其作者而已,莫言“圈点”,即便摘出片段小文,欲无障碍诵读并通达其意,亦难如登天。可见德刚先生于史学研究,实天赋异禀,非同常人。但吾辈应感激上苍,正是此类人物神一般的存在,人类文明之繁衍生息,方绵延不绝。
  德刚先生之所以成为华裔史学家中口述历史的主要推动者,与其在哥大求学执教经历相关。虽按德刚先生之言,“口述历史”是“我国历史学里的老传统”,但真正形成体系并加以推动,为之做出杰出贡献者,非哥大莫属。哥大于1948年设立口述历史研究办公室并组织制定最庞大的历史计划,适之先生即在其内。哥大的官方支持,加之适之先生此等学界泰斗躬身合作,故天时地利人和,大业可成。
  德刚先生与适之先生精诚合作之成果,即之后令德刚先生一生引以为傲的《胡适口述自传》。该作笔者拜读之前,即已为之倾倒——“但在这里,胡适重点是对自己一生的学术作总结评价,而这评价反映出胡适晚年的思想与他中少年期的思想简直没有什么出入。唐德刚将其英文口述译为中文后所作的注释评论,却是不可不读的好文章。本书传与注已成为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就学术价值和史料价值而言,注释部分的分量,恐怕还在传文之上。1970年代,海外史学界盛称本书:先看德刚,后看胡适。”既如此,该作实乃德刚先生与适之先生精诚合力之心血之作,如同二位先生自编自导自演一大戏,故事引人入胜,剧情跌宕起伏,且二人皆为不二主角。醉心中华文化之诸君,有此经典可供玩味,谁人不大呼过瘾,拍案叫绝?
   《胡适口述自传》作为“口述历史”重要成果,对于该项事业之推动作用,不言而喻。后哈佛大学哲学博士艾恺先生于梁漱溟先生90岁和94岁高龄时两次对其进行访谈,集成《这个世界会好吗》及《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两著作,亦成史坛佳话。
感恩德刚先生,不止凭借“口述历史”为后人精心描摹了适之先生“画像”,更难能可贵处在于,其对“口述历史”概念之普及与推广,于公众大有裨益。德刚先生之良苦用心,唯知心者共鸣。正因德刚先生,今人方知“口述历史”于挽救文化遗产、整理重要史料、还原历史真实方面,存在之要,价值之重。
  衷心企盼后继之史界学人,将德刚先生和适之先生共同开创的“口述历史”,薪火相传,让一代又一代历史见证者与亲历者,真情还原;让一幕又一幕历史事实,真实再现。若如此,将为史界之幸、学界之幸,更为人类之幸。

四、思想史之一代宗师
  德刚先生以史学研究见长,故《杂忆》中史学和文学部分,着墨较多,哲学部分则言之寥寥。但于适之先生而言,哲学既是其“职业”,吾辈岂能视而不见?择要处略记一二。
  先生在美师从杜威大师,受严格学术训练,二十六岁即在北大讲授中国哲学史及西洋哲学史,为中国哲学少壮派精英。其“职业”功力,据笔者观察,有以下精到之处:
  一则敢为天下先。岳南先生在其所著《陈寅恪与傅斯年》中详细记述了适之先生初入北大时情景:“按北大传统,中国哲学史这门课,皆由年长、国学深厚的名教授担任。在胡适登台之前,此门课程由号称‘两足书柜’的陈汉章主讲。据说陈氏在台上引经据典,夸夸其谈,天上地下,云山雾罩地大谈伏羲、黄帝、神农、尧、舜、禹等史影里的人物与故事,两年下来,才讲到商朝的‘洪范’。胡适接课后,不管以前的课业,重新编写讲义,以一种怀疑的眼光来看待中国远古历史和古代哲学家的遗著。他在《中国哲学史大纲》(卷上)中,采用‘截断众流’的方法,摒弃远古‘一半神话,一半正史’的记载,在开篇‘中国哲学的结胎时代’一章中,用《诗经》做时代的说明材料,抛开唐、虞、夏、商,直接从西周行将覆灭的最后一个阶段,也就是周宣王之后讲起。如此一改,原来号称五千年历史被截去了一半,听讲者大为惊骇。”北大学子早已习惯于老学究们的满腹经纶,誓死捍卫其无上权威,对于先生此举,不以为然。甚至人人谴责,何处无知小儿,竟蔑视前辈,忤逆先贤,大胆纹断中国哲学史?后顾颉刚先生见场面混乱,寻求傅斯年出面相助。此即上文所述傅斯年奉命大闹先生课堂之由来。
  后事诸君已知,适之先生临危不惧,见招拆招,平息此乱。但无论如何,由该事件来龙去脉分析,先生初登讲坛即打破传统,挑战权威,其对中国思想史见解之独树一帜,其敢为天下先的勇气,真真践行“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学人风骨之榜样楷模,足以让久负盛名之北大教授汗颜!
  二则先生授哲学史擅提纲挈领。任何复杂问题,至先生处,如遇化骨绵掌,迎刃而解。如中国哲学门类派别,发展脉络,经先生点拨,条分缕析,一清二楚。今人无法领略先生课堂风采,但观先生所著哲学史,如闻一慈祥老者娓娓道来,令习者如沐春风,欲罢不能。
  先生之哲学史,最精要处在其导言。在导言中,先生对哲学之定义、门类、哲学史及其目的、哲学史之史料等方面的精辟阐述,为广大研习者开启了进入哲学殿堂的不二法门。譬如先生对于哲学之定义“凡研究人生切要的问题,从根本上着想,要寻一个根本的解决。这种学问,叫做哲学。”开篇即直奔主题,且先生之定义对于哲学之根本性质,一语中的。相比之下,同为哥大哲学博士的适之先生校友,原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芝生先生在其所著《中国哲学史》中,对“哲学”一词,从头至尾未有一清晰明确定义。德刚先生在《杂忆》中回忆,先生言必称“我们治思想史的人”,今人若续治思想史,也应将适之先生作为研究对象,因其与华夏众儒同为中国思想界不朽之丰碑矣。
  导言部分的“导引”之效,令习者阅之如醍醐灌顶。大手一挥即点石成金,三言两语即茅塞顿开,此等功力,唯第一等高人可成。
  再譬如先生讲《易经》,“《易经》这一部书,古今来多少学者做了几屋子的书,也还讲不明白。我讲《易经》和前人不同。……我讲《易》,以为一部《易经》,只有三个基本观念(一)易,(二)象,(三)辞。”区区三字,总括精髓,引而论之,如庖丁解牛,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虽先生终生只成半部哲学史,并被季刚先生取笑为“著作监”,但先生以此半部《中国哲学史》,足以独步天下,傲视群雄。因先生之于中国哲学的创始之功,名垂青史,不废江河万古流。毋庸置疑,今人若研究中国思想史,适之先生当是最好的引路人。据此,先生堪称中国哲学之开山鼻祖,无愧一代宗师之名。
   

五、结语
   《杂忆》本为《胡适口述自传》序文,未料德刚先生下笔即洋洋数万言,序文亦成专著,还要烦请周策纵夏志清二老夫子为此“序文”再作序文。之所以如此,盖因德刚先生与适之先生交情甚笃,故事太多,故灵感迸发如山泉喷涌,不吐不快。读者之幸,德刚先生的不能自持之举,为今人提供如此一部史料价值极高的“序文”力作。依适之先生观点,思想史有“原料”、“副料”之分,则此“序文”,当为德刚先生“原料”,适之先生“副料”。“原料”正面通晓其思想,“副料”侧面了解其生活。二者相得益彰,有相辅相成之效。故今人捧读《杂忆》,读适之亦读德刚,读德刚亦读适之,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多年之前,笔者曾读一篇小文,名曰《鲁迅的温柔》,将此“横眉冷对千夫指”的硬汉和斗士,塑造成一温柔形象。作者非有意颠覆传统,而旨在全方位、多角度展示文坛一代大家的不同侧面。大师也是人,不是神,也有爱恨情仇,同食人间烟火。《杂忆》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德刚先生的巨笔如椽,让常人感觉如在云端的学界泰斗,近在眼前。
  德刚先生对适之先生,有一根本的经典评价“胡适的伟大,就伟大在他的不伟大”,故在德刚先生眼中,“胡先生是一位十分可爱的老人家。”德刚先生也愿做“胡适的小朋友们”之重要一员,乐为之使,乐此不疲。诸君可知,德刚先生笔下的适之先生,可爱在何处?盖因其时而如常人一般乘公交车,被一群有眼不识泰山的莽撞小儿挤得东倒西歪;时而等车来接时站立街口东张西望,“惶惶如丧家之犬”!读者在忍俊不禁的同时,掩卷而思,不也觉可爱之极?
   《不曾苟活—民国大师的风骨和底气》一书导语中,以精炼之语所描述的大师群像,同样适用于先生:“他们以笔为戈,才华绝代;而文字背后,他们赤忱、痴狂、小怪癖、小脾气!为生计发愁,为爱情惊喜,为逝去哭泣……就那样赤子一般带着真实,带着烟火!不曾苟活的底气,历百千年而不死;一壶浊酒的风骨,在一字一语之间竟又重生!”
    正是此类著作文章,冥冥之中让人获得仰望星空、脚踏大地的力量。

  心得至此,当告一段落矣。夏志清先生,耶鲁大学博士,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尚作一番胡适研究,方为《杂忆》下笔作序,吾等无知小儿,岂敢胡言乱语,潦草为文?故于笔者而言,一番研究功夫,必不可少。实际虽浅,总还是有的。再借用故事主角“适之先生”一言“觉得我总算不曾做过一篇潦草不用气力的文章。”既如此,吾心安矣。
  对二位先生之尊崇与钦敬,虽倾心为之,但终非此文能尽数表达。拙作虽竟,然对浩瀚中华文化之研究,方为之始。
  临末数语,敬赠适之与德刚二位先生:

  先生之德行,高山仰止;先生之思想,括会四方;
  先生之性情,烂漫纯真;先生之精神,浩气长存!

(注:本文所用称呼,多为“XX先生”格式。“先生”二字独用时,特指“适之先生”)

相关新闻:
上一条
下一条
XML 地图